小小規

國三那年，新竹市準備舉辦一場「教師節晚會」，當時正好輪到本校主辦，學校要負責從學生中選出主持人，還要訓練幾名女學生做晚會當天的招待。我和隔壁班的楊同學雀屏中選擔任頒獎典禮的主持人，必須負責介紹表演節目和確保晚會不冷場。楊同學是本校一位以兇悍著稱的英文老師的姪女，聰明伶俐人也可愛，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培養默契。至於招待人選，學校也花了不少時間從校內尋找身高一百六十以上長相清秀的女學生。

集訓過程中，學校連公假都幫忙排好了，不去還不行，因為學校非常關切大家練習的進度。曠了一堆課？回家自己唸吧！我和楊同學單純地想為學校爭光，不疑有他地努力準備資料、練習主持，就靠我們倆個小孩子每天忙進忙出，連前一年的晚會影片都拿來當作借鏡，那次的晚會是隔壁校主辦，主持人也是二名，但並非二名都是學生，其中一名是年長的阿姨。

影片中的節目介紹和主持從頭到尾都是那名阿姨主導，女學生只負責吶喊晚會一開頭的「中華民國第X屆教師節頒獎典禮──典禮開始」以及後來頒獎時報得獎者的名字，其他時間只是閒閒地站在阿姨旁邊當花瓶。

「哈哈！報名字誰不會啊？笑那麼僵，隔壁校的學生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就是啊！哪像我們連劇本都寫得那麼完美，一定可以表現得更好！」
我們兩個天真的小女孩邊笑邊看著影片中啥能耐也沒展現的女學生，完全沒察覺自己已陷在大人們邪惡的陷阱裡。

數月過去，終於等到彩排了。

輪到我和楊同學上台時，台下除了推薦我們擔任主持人的家政老師、楊同學的阿姨──也就是本校的英文老師之外，還多了一個不算熟悉卻也不陌生的面孔──上一屆頒獎典禮的主持阿姨。我們在影片中看過她好幾次，對於她的出現，我和楊同學完全不疑有他，只忙著把倆人最好的練習成果展現出來。

等我們彩排完畢，楊同學被英文老師叫到一旁，負責招待的同學們開始輪流上台練習走位。不一會兒，楊同學躲在英文老師身後走向我……
「教師節晚會妳們倆人只有一人能擔任司儀……」英文老師緩緩地對我說：「妳被選中了……」
我因過於震驚而愣住，幾秒鐘後才吐出一句：「什麼意思？」我看看低著頭的楊同學、又看看老師，一頭霧水。
「主持人是那位阿姨，她已擔任了幾屆的主持人，由她從妳們倆人之中選出一位跟她搭擋，她選擇了妳。」老師繼續說：「妳們準備的講稿由她負責，妳只要報得獎者的名字就好。」
「為什麼？我不要！」我和楊同學都哭了出來：「我們練了那麼久是為了什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大家都沈默了，沒有人給我們答案，我不相信這是此刻才做的決定，大人們一定一開始就商量好了，騙小孩子有表演的機會，讓被矇在鼓裡的孩子們盡心盡力編輯劇本，最後一刻再將成果全盤接收，毫不費力。那個主持阿姨躲得遠遠的彷彿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但她緊抓在手上的，卻是我和楊同學費盡心思編輯整理了數月的講稿！

「楊同學不上台，我也不要！」生氣、無奈、憤恨，所有的情緒全湧了上來，難道只因為我們是小孩子就要把心血結晶拱手讓人？我不甘心！
「一切都決定好了，要顧全大局，妳這樣的態度只會讓老師難做人，這也不是老師願意的。」

看著老師哽咽的神情，楊同學是她的姪女，這樣的結果一定令她心疼不已，這場利用學生的單純和勤奮的陰謀我相信她必然不知情，那──又是誰主導的呢？瞪著主持阿姨的背影，我好想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妳侵佔！」，但懦弱的我沒有那個勇氣，因為不敢反抗學校的決定，只能滿是內疚地和楊同學緊緊相擁痛哭失聲，這幾個月來的努力變成別人的成果，我們只是沒有權利抗爭的棋子。

不等我們哭完，正在台上排練的同學們也接到了撤換通知，不知哪兒來的決定臨時將所有的接待學生換成學校的年輕女老師，只見老師們笑容可掬地排排站，沒有任何人來安慰被換掉的學生，這幾個月的練習所為何來？學生們只能茫然地杵在一旁等待永遠等不到的解釋。

原以為從頭到尾協助指導我們的家政老師會為了學生站挺身而出主持公道，畢竟只有她明白我們是多麼地辛苦，多麼想看到付出的血汗開花結果，但是，她只是默默地說：「我們回學校吧！」

我好失望，對學校、對老師、對自己。

晚會當天沒有一點點興奮，也沒有一絲絲緊張，擁有的──盡是萬般無奈。主持阿姨熟練地演著我和楊同學編寫的劇本，我只要死板板地把得獎者的名字唸完一輪便算大功告成。此時，我想起了上一屆頒獎典禮的影片，那個被我和楊同學嘲諷的隔壁校女同學九成九也經歷了這場心血結晶被奪走的陰謀吧？我們落得同樣當花瓶的下場，不難理解為何她在影片裡的笑容那麼僵硬了。

榮譽感是什麼？那時我已經完全不在乎。即便將一位得獎老師的名字唸錯我也無所謂、懶得更正，雖然我和楊同學明明早就把那些沒見過的字全都查了注音也標註在名單上……。台下是一群老師，台上也是一群老師，我再也不信任什麼為人師表的大道理了，就算是老師──也不一定是正義的。

這是我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大人的城府是多麼地深、心機是多麼地重。不知這樣的陰謀是否仍然年年上演？希望他們明白小孩子也是有尊嚴的。那齣鬧劇我是唯一出線的演員，但無論是我，或是其他被撤換的同學，都是大人自私自利下的犧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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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為何我對這件事那麼在意呢？明明那麼多年了...
是因為規仔天生就是個很會記恨的人？
還是因為傷到我的是一直以為代表關懷孩童的學校呢？打擊才會那麼深刻...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