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我得了一個無法根治的傳染病,非常可怕,若病情嚴重甚至會喪命,近年來已經有很多人因為得了這種病而自殺,當我察覺時已受到感染數年之久,最慘的是,還傳給了幾個親近的死黨。

您一定難以相信,明明顯而易見的怪病竟不被現代醫學所證實!還記得第一位為我看診的醫生:「您說的那種病根本不可能存在。」最後還建議我去掛心理門診。後來我又不折不撓地看了三、四個醫生,得到的答案都一樣…。

雖極度不爽,不過,也只好去看心理醫生了,沒想到答案仍是:「沒有那種病,只要你別再胡思亂想,過一陣子就會舒服點了。」真是騙死人不償命,數年過去,我並沒有感到舒服點! 

您大概很好奇我得的這是什麼怪病?傳染途徑為何?會有哪些症狀?天曉得要是我有那麼一滴滴的膽,早就召開記者會將此怪病公諸於世了,但我沒有! 

此刻,西元二千零七年九月十六日,剛過子夜,我瑟縮在房間的角落裡猶豫著,您,這位跟我毫無血源關係的看倌,其實我可以只顧自己而不論您的死活,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四海之內皆兄弟」…等等,有太多詞彙拉攏咱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叫我把從前所學「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精神還給老師還真做不到!而我,一個沒有膽的無名小卒,最終還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社會責任!

這一切…要從我為什麼來台北開始說起…。

身為台南人的我之所以北上打拼,全都要怪老爸把祖傳田產給敗光了!高中畢業的我賺不了幾個錢,想討個老婆幫忙養家活口,但農家子弟卻沒有田,笑掉人家大牙也不願意嫁給我!所以我來了! 

踏上台北的第一個感觸,就是想轉頭上火車回老家!這裡的環境真是比任何一個城市都糟糕,常有午後雷陣雨隨意劈來劈去,空氣更是污濁到連呼吸都不悅張開鼻孔!台北人全天庸庸碌碌地穿梭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個頭不算高的我,不得已加入他們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跟我搶空氣,老媽常說:「如果你遺傳我的朝天鼻,就可以吸到比別人更多的空氣!」老實說,就算如此我仍慶幸沒遺傳到。

若把台灣比喻成一個人體,首都台北扮演的角色便代表心臟,人類則像是紅血球、白血球和血小板在血管中川流不息,只要心臟還活著,即便小小的血球死了,人體也不會太快死亡。同理,若我這微小的人類死掉了,也不會對整個台灣造成多大的影響。唉!不禁令人唏噓這個世界多一個我不多、少一個我不少!然而,這樣的社會現象,卻也是我染上怪病的開始…。 

我的安身之處是棟不怎麼高級的宿舍,住著不怎麼高級的人,養著不怎麼高級的狗。數年來為了節省電費,即使隔壁房的室友阿豆抱怨:「汗臭味溢過來了啦!」有原則的我依然堅持不吹冷氣。阿豆老家在台東,本名沒有一個字跟「豆」有關,但因為滿臉痘子,所以才叫「阿豆」,他說來台北前從不長痘子,都是這兒工作壓力太大造成的。

宿舍不遠處就是台北有名的豪宅區,直到今日,一窮二白的我仍會三不五時買張樂透隨身攜帶,然後騎著有如風中殘燭的鐵馬在這一帶閒逛,睜大眼睛挑選合我意的房子,並盤算著何時才能轉好運搬離現在的破屋改住到這兒來。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找工作不太順利的我,西北風喝了快二個月,總算靠著親戚的幫忙進入一家四十年的老傢俱行做學徒。老闆是個禿頭佬,殘餘的毛髮全數灰白,人稱張師父。

說到傢俱設計,我可是有很大興趣的!找到工作那晚我作了個夢,夢見自己開了間傢俱行,專賣豪宅用的高檔貨,擁有數百名員工的我巡視著工廠,不停斥責新進木材品質差,最後還親自拔山涉水尋找木頭,歷經一番千辛萬苦後,總算發現巨大檜木林。夢的最後,我用老練堅毅的眼神和泛著歲月刻痕的微笑,望向遠方日漸西下的夕陽。沒錯!這必然是預知未來的夢!

但是三個月過去,身為學徒的我並沒有學到選木材或畫設計圖,更沒學到動手做傢俱。只見貨櫃車載著現成傢俱不停往返,「如何省力地搬運貨物」大概是我唯一學到的東西。

「做傢俱?」張師父操著台語用不解的眼神看著我:「少年仔,你怎麼會想要學做傢俱?」於是我把那個夢告訴了他。

「傻孩子,現在可不是四十年前的台灣,早就沒有樹可以讓你砍啦!有的話我早就去砍了,還輪得到你嗎?」張師父粗糙的大手沈重地按著我的肩頭:「有夢想很好,但要實際一點,現在什麼東西都改進口了,沒有大筆資金就難有白手起家的機會…。唉!年輕人,時代不同了你知道嗎?」

該嘆氣的人是我吧!

又過了一年,張師父決定遷到大陸去發展,不願帶我走,說什麼「在大陸隨便拿顆石頭往街上扔,都可以砸到適合做搬運工的人」,總而言之,我失去了在台北的第一份工作。

接下來,當然又是一段難找工作的瓶頸期,有些朋友把工廠外移的現象推給政府,但阿豆勸我不要隨波逐流變成政治狂熱者,還說:「涉入太深的話,會染上六親不認的病!」所以在台北的日子我絕口不談政治。

靠著阿豆接濟的第三個月,總算進入一家生物標本製作工廠做助理,雖然待遇不好,但卻讓我認識了小茹,薪水再低也甘之如飴。

說到標本製作,我可是有很大興趣的!小時候一直夢想能抓隻漂亮的蝴蝶來做活體標本,但只抓得到螳螂和蝗蟲。說也奇怪,台灣固有「蝴蝶島」的美名,怎麼我從沒看過令人驚豔的蝴蝶四處飛呢!罷了!再探究下去也沒啥意思!還不如說說我新作的夢吧!夢中的草原有位眼眸深邃的中年男子,各形各色的蝴蝶環繞四周,有三個可愛的小孩朝我奔來,不遠的前方佇立著一位笑容可掬的人兒,那不是小茹嗎?夢中的我靠著蝴蝶標本的外銷,已然成為全台知名的首富了。沒錯!這必然又是預知未來的夢!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主動出擊追求小茹!

「交往?你不覺得太快了嗎?我們才剛認識呢!」於是,我再次把這個夢告訴了她,並強調我們會相遇都是命運之神的安排!

就在她狂笑不下十分鐘後,總算從牙縫迸出一句:「皓仔,現在可不是四十年前的台灣,早就沒有蝴蝶可以讓你抓啦!」還睨了我一眼:「你該不會是裝傻吧?還是真的不知道時代再改變啊?」啞口無言的我臉紅得發燙。

突然,小茹止住了狂笑,轉為非常認真的眼神凝視我:「你…我一看就知道是個愛惜大自然的人!」她熱切地握住我的雙手:「想必你也希望台灣能恢復成四十年前的美麗風貌吧?」一時間愣住的我只能呆望著她。

「不止是蝴蝶,你知道嗎?連美麗的珊瑚礁也正處在危機之中!」小茹的聲音愈來愈激動:「海洋被污染了,河川也被污染了,你知道嗎?土壤裡充滿了巨毒,豐沛的自然資源消失殆盡,你知道嗎?連這空氣…多呼吸一口都會扼殺我的器官!」滔滔不絕的小茹非常有說服力:「皓仔,你愛台灣吧?想看到台灣再次飛舞著美麗的蝴蝶吧?」我點點頭:「那跟著我一起挽救這個毒島,你願意嗎?」

「我願意!」便在一張不知何時變出來的環保請願書上簽下了大名。

難道是簽了賣身契?接下來的數月,我和小茹形影不離參加了數次的抗議遊行,但我一直不了解為何單純的追求會演變成「環保熱血青年」這樣的局面。

小茹聲稱是為了環保理念而來生物標本工廠做臥底,組織裡還有很多人分佈在不同地區扮演相同的臥底角色。他們有一條令我非常感慨的標語「上一代耗盡生態資源,下一代償還積欠大自然的債。」,我深深體會到時代真是不同了,我們還債都來不及,哪還有機會存錢呢?由於將美夢破滅的悲憤化為力量,便更積極參與環保的抗議活動。

不幸的是,在一次蛋洗環保署時上了新聞社會版,雖然我跟小茹只被攝影機拍到小小的一角,卻還是讓老闆給認了出來,是的,您猜中了!他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理由將我倆資遣,原來「一起失業」才是命運之神對我和小茹的安排,幸好這次有失業補助金可讓我苟活一陣子,趕緊把泡麵囤一囤。

沒想到吧?我竟為了找工作而學會使用電腦,算得上是幾度失業的附加價值!那陣子我整天都忙著上網投履歷。在南部老家,凡是會使用電腦的人,街坊鄰居都會像神一樣地崇拜他。於是,我決定找個跟電腦有關的工作來做做。四個月後,很幸運地來到一家規模不算小的資訊公司擔任助理工程師。沒經驗嘛!免不了先做些搬運機器設備的雜工,至少這次待遇不錯,唯一令我介意的是:坐我左邊的同事常突然工作到一半流鼻血,說是長期熬夜加班所致,右邊的同事常工作到一半手腕抽筋,好像也跟工作太久有關。

說到電腦,我可是有很大興趣的!不過我不想再多談我作的預知夢了。 

就在第三個工作開始不久,阿豆搬了一堆辦公用品回家來用力往地上一甩,氣憤地對我說:「皓仔,公司無預警地倒閉,害我失業了啦!」天哪!連曾經紅極一時的電子公司都會關門大吉的話,還有什麼工作是咱們年輕人可以放心去做的啊?接下來忙著上網投履歷的人換成了阿豆,看在他曾接濟我的份上,夠意氣的我當然就好好傳授了一番申請失業補助金的撇步。

「皓仔,你們公司有缺秘書嗎?」某日阿豆突然問起,我搖搖頭:「我女朋友在找工作,幫我留意一下!」

「你女朋友不是在國中做實習老師?鐵飯碗吔!幹嘛要換啊?」

望著我驚訝的表情,阿豆聳聳肩:「再不久就要實習結束啦!學校根本沒有老師願意退休,哪兒有位讓她補啊?以後學校裡全部都是老爺爺和老奶奶在教書,她一畢業就要失業囉!還有啊~借我點錢,連續三天吃泡麵都快變成木乃伊了,找到工作再還你。」

阿豆和他女朋友的認命喚起我早年的記憶,是我們這年輕的一代太重視敬老尊賢嗎?沒膽效法上一代指責國大代表是「老賊」,還硬將他們從安逸的榮譽職位上給扯下來。現在這種老賊現象不也在各個產業領域中上演嗎?尤其是那些另人羨慕到流口水的鐵飯碗!當年喊別人是「老賊」的人,如今在新一代年輕人的心目中又扮演著什麼角色呢?

且不談老賊了,因為這天之後我出了個車禍,幫公司載設備時被公車撞上,這一撞把我已經殘破不堪的鐵馬給撞死了,而我自己也骨折住了院,因公受傷,幸好有勞保!

「什麼?沒有勞保?」原來公司已經欠繳勞保費半年了,不可思異,薪資單上明明寫著有繳啊!

「你公司該不會沒錢了吧?上個月薪水不是沒發嗎?」阿豆坐在病床旁削著水果。

「老闆說那只是一時間資金周轉不靈,這個月就會發了。如果真的沒錢也應早點告訴員工,勞保費不能不繳吧?」我氣歸氣,卻仍想不透出了什麼問題:「沒繳勞保,卻在薪資單上寫有繳,那不是偽造文書嗎?」

「公司沒錢時,瞞著員工偷偷不繳勞保費是常有的事啦!這很正常。」阿豆不以為意。

「很正常嗎?這是違法的吧!如果員工出了事怎麼辦?」我對阿豆講得理所當然感到驚訝。

「就叫公司補繳啊!除非公司倒了。」阿豆兩手一攤。

就這麼好死不死給他說中,公司真的倒了!不但拿不出資遣費,我還得自己補繳勞保才領得到車禍禮賠。

看到這兒,看倌您了解了嗎?

一開始是我,接下來是我的朋友,後來又回到我身上!沒錯!這個詭譎難測的不治之症就是「失業傳染病」!如同感冒一般,一人被傳染到,其他人就會跟著流行起來,最後一個人痊癒時,第一個又會感冒,儼然形成了可怕的循環。那些跟我互相扶持的死黨,像香菇巴著腐木、無尾熊緊抱樹枝、金魚便便緊黏著金魚屁屁那般的死黨無一人倖免。

「肚子餓」是失業傳染病最典型的病症,其他諸如感情不順、貧窮、躲債、自卑、消瘦、憂鬱、輕生…等,甚至會依性別、年齡、資歷…等差異導致症狀各有不同。雖然我的病情尚未嚴重到有自殺的念頭,卻也得了選擇性失憶症,將理想和抱負全給忘光光。未免病情加重我四處求醫,但,如您所知,醫院根本不承認「失業傳染病」的存在。不瞞您說,我和朋友們在往後的日子仍持續上演著輪流失業的戲碼,甚至會偶爾聚在一起比較失業的次數呢!

我放棄北上的發財夢了。這位看倌,就在停筆的此刻,我要去打包行李趕明兒個一早的火車返回南部老家,據說農業將要起死回生,從葱價和菜價的飆漲可見一般,雖然老家沒田產,至少我有「省力搬運貨物」的經驗可以賣賣勞力,有口飯吃總比餓死好。

誰?小茹?我不是早就說了失業傳染病會有感情不順的病症嗎?

什麼?會把怪病傳染到南部去?行行好吧!前胸貼後背的我哪還顧得了這麼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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